七月半的空气,闷得像一块浸透了水的旧棉絮,沉甸甸地压在“栖园”宿舍楼顶层的走廊里,白昼的余热尚未散尽,黄昏便迫不及待地吞噬了天光,只留下一种粘稠的、令人窒息的紫红色,传说中,这一天阴阳两界间的薄纱被风掀起,无数游荡的“它们”在人间寻找着什么栖身之所,或者,寻找一个能替它们承担某种未了心愿的活人躯壳,我们栖园三楼,尤其是尽头的404寝室,仿佛就是那块被命运选中的破布。
寝室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,混合着廉价香薰试图掩盖却最终徒劳的甜腻气息,阿哲,我们寝室的“唯物主义斗士”,此刻正对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“转运符”咒骂,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颤:“见鬼了!这破玩意儿比我的高数成绩还不靠谱!”他烦躁地拍打着手机,屏幕幽幽的光映照着他苍白却故作镇定的脸。
“嘘——”小雅的声音细若游丝,带着哭腔,她紧紧攥着床边的一串玉貔貅,那是她奶奶临终前给她的护身符,此刻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。“我……我又听到了……就在门外……”
“听个屁!”坐在靠门位置的李强,梗着脖子试图壮胆,但他的眼神却不住地瞟向那扇漆成墨绿色的、关得严严实实的铁门。“心理作用!肯定是隔壁王胖子又在啃他那臭烘烘的鸭脖子!”
就在这时,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门缝下渗了进来,像无数条冰冷的蛇,瞬间缠绕住裸露在外的脚踝,空调明明还开着,制冷指示灯在黑暗中幽幽地亮着,却驱散不了这股直透骨髓的寒意,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,死寂如同浓稠的墨汁,将整个寝室吞没。
紧接着,声音来了。
那不是敲门,也不是拍打,是一种极其轻微、极其规律的刮擦声,像是指甲,又像是某种干枯的、带鳞的东西,一下,又一下,缓慢而执着地摩擦着门板内侧的油漆,声音很轻,却像冰锥,精准地凿在每个人的神经上,我的头皮瞬间炸开,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。
阿哲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,他猛地站起身,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:“谁?!谁在装神弄鬼?!”他一把拉开椅子,巨大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,那刮擦声,似乎顿了一下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停顿中,一个更清晰、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贴着门板传了进来,带着一种湿漉漉的、仿佛腐烂的气息,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耳膜上:
“……开门……让我……进去……”
是女人的声音,嘶哑、含混,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执拗。
小雅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尖叫,整个人蜷缩到床角,玉貔貅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李强猛地缩回双腿,双手死死捂住耳朵,身体筛糠般抖动着,阿哲僵在原地,脸色由白转青,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恐惧像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整个寝室,我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铁门,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,那股寒意更浓了,仿佛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,正透过门板,贪婪地窥视着室内的四个活人。
“……开门……让我……进去……”那声音再次响起,这一次,似乎更近了,仿佛就贴在阿哲的耳边,阿哲猛地一个激灵,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,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,踉跄着后退一步,撞翻了身后的垃圾桶。
就在这时,一直蜷缩在床上、几乎要晕厥的小雅,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,不是恐惧,而是……一种难以言喻的惊骇!她指着门的方向,身体抖得像风中落叶:“镜……镜子!镜子里的……有东西!”
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门后墙壁上那面半人高的、布满水银剥痕的旧镜子,昏暗的光线下,镜面模糊不清,但就在刚才,在那湿漉漉的声音响起的同时,镜子的水银剥痕深处,似乎有东西动了一下!不是映照出我们的倒影,而是……像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挤进了镜面,在污浊的银层之后扭曲、挣扎!
一个模糊的、穿着白色连衣裙的轮廓,在镜子深处缓缓浮现,她的长发披散,遮住了大半张脸,只有一张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下巴,和一张微微开合、似乎在无声呐喊的嘴,她的身体在镜中剧烈地抽搐、变形,仿佛被无形的痛苦撕扯,却又被死死禁锢在那片污浊的镜面之后。
“啊——!”小雅的尖叫彻底引爆了所有人的神经,阿哲彻底崩溃了,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,发出野兽般的嘶吼,猛地抓起桌上的一个玻璃杯,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那面镜子!
“哗啦——!”
玻璃碎裂的声音在死寂中炸开,刺耳得让人心头发颤,镜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,那片污浊的水银层也崩开了大半,预想中的解脱并未到来。
镜子碎裂的瞬间,那股刺骨的寒气猛地暴涨,如同决堤的洪水,瞬间席卷了整个寝室!碎裂的镜片后面,那个白衣女子的轮廓似乎变得更加清晰,她的脸——或者说,被长发遮挡的阴影部分——猛地转向了我们!那是一种超越了物理角度的、来自镜中世界的凝视!
紧接着,一个声音,不再是贴着门板的低语,而是直接在我们每个人的脑海深处响起,带着一种非人的、尖锐的怨毒:
“……进不去了……那扇门……打不开了……”
声音如同冰冷的钢针,刺入大脑,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,仿佛灵魂都要被这股怨念吸出躯壳,李强和小雅已经瘫软在地,发出无意识的呻吟,阿哲站在原地,手里还攥着一块尖锐的镜片,身体僵直,眼神空洞,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灵魂。
就在这时,寝室的灯光,那盏发出惨白光芒的顶灯,突然“滋啦”一声,疯狂地闪烁起来!明灭不定的光线将碎裂的镜面、扭曲的倒影、我们惊恐扭曲的面孔,切割成无数光怪陆离的碎片,每一次闪烁,都伴随着那股寒气的微微抽动,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破碎的镜子里,一点点地、艰难地……爬出来!
“呃……啊……”阿哲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哝,他手中的镜片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,他慢慢地、慢慢地抬起头,看向那面布满裂痕的镜子,他的脸上,那股崩溃和恐惧正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褪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难以言喻的、混合着痛苦和……渴望的平静。
他朝着镜子,露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、扭曲的微笑,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,像是在回应着什么。
在灯光再次熄灭前的最后一刹那,我清晰地看到——在那片破碎的镜面深处,在那白衣女子扭曲的轮廓旁边,多了一张脸,一张和阿哲一模一样的脸,只是那双眼睛,空洞、幽暗,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,正死死地、贪婪地……凝视着镜外的我们。
“滋啦——”
灯光彻底熄灭。
绝对的黑暗降临,将整个404寝室吞噬,窗外的七月半,风似乎更急了,带着一种凄厉的呜咽,吹过走廊深处那面同样布满裂痕的、更大的镜子,镜面幽幽反光,映出走廊尽头,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模糊身影,静静地伫立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
而门后,那股冰冷的、带着腐烂气息的寒意,正缓缓地、温柔地……渗入每个人的皮肤,钻进骨髓,阿哲的位置,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、满足的叹息,仿佛一个久渴的灵魂,终于找到了归宿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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