巷子尽头的老茶馆,蒸腾的水汽裹挟着陈年的霉味与劣质烟草的气息,在昏黄灯泡下缓缓打旋,每当有人提起“阿炳”这个名字,角落里总会有几声意味不长的嗤笑或低语,像投入浑水的石子,搅起一阵浑浊的涟漪:“阿炳?哦,那个烂赌的传说。”
阿炳的传说,最初并非如此,他曾是镇上少有的体面人,经营着一家布庄,娶了温婉的妻,日子过得像绸缎般光滑,他那时也爱赌,但只是逢年过节,图个乐呵,赢了请客,输了也只当是添了些笑料,镇上的人都说,阿炳手气好,是老天爷赏饭吃。
命运的转折往往始于一次“赢”,一个雨夜,牌局散时,阿炳怀里的银子比平时多了好几倍,那沉甸甸的分量,比他辛苦经营布庄一月赚得还多,一种前所未有的眩晕感攫住了他,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,里面飞出的不是灾祸,而是无尽的诱惑,他开始频繁出入牌桌,起初是小打小闹,后来赌注越下越大,布庄的生意渐渐被冷落,妻子忧心忡忡,眼泪流干了,也只能看着他在牌桌上越陷越深。
“烂赌”的名头,便是在那时悄悄贴上了他的背,起初是窃窃私语,后来便成了公开的标签,他输掉了布庄,输掉了房子,甚至输掉了妻子的最后一点耐心,妻子在一个清晨,抱着襁褓中的孩子,消失在了蒙蒙的晨雾里,没有留下只言片语,阿炳当时正在牌桌上鏖战,浑然不觉自己失去了最后一个可以回头的港湾。
传说,在他输光一切,沦为街头乞丐时,达到了顶峰,他衣衫褴褛,头发蓬乱,却总能在镇上任何一场牌局外围,找到自己的位置,他不再赌钱,只是看,眼神空洞又痴迷,仿佛那牌桌上的风云变幻,才是他唯一的精神寄托,有人说,他曾经为了赢一把牌,把自己仅有的破棉袄都押了上去,结果输得一干二净,当晚就冻得在桥洞下发起了高烧,也有人说,他曾在赌场里偷了钱,被抓住后打得半死,却一声不吭,只是痴痴地望着桌上的牌。
这些传说,像野草一样在镇上疯长,添油加醋,版本各异,阿炳本人,却成了传说中最模糊的一个符号,他不再说话,只是偶尔在捡别人吃剩的馒头时,会含糊地嘟囔几句“牌”、“钱”之类的词,人们说,他的脑子已经被赌烂了,只剩下了一具躯壳,和一个烂赌的灵魂。
直到一个深秋的午后,阿炳蜷缩在茶馆门口的台阶上,再也没有起来,他死得很安静,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满足,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牌局里,镇上的人议论纷纷,有人说他死有余辜,也有人叹息一声,说“烂赌的传说,终究是落幕了”。
出殡的那天,没有亲人,没有仪式,几个平日里还念着点旧情的街坊,用一张破草席裹着他,抬到了乱葬岗,下葬时,一个曾经和阿炳一起赌过几次牌的老头,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,扔进坑里,嘴里念叨着:“老伙计,赌了一辈子,这最后一把,算我给你垫的盘缠,别再输了。”
草草掩埋,了却残生,阿炳的传说,似乎就此终结,但奇怪的是,许多年后,当老茶馆的老人聊起那些陈年旧事时,阿炳的名字还是会偶尔被提起,语气复杂,有鄙夷,有嘲讽,但似乎也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……敬畏?
敬畏他为何对“赌”这件事,有着如此惊人的执着与“天赋”?敬畏他即使一无所有,身败名裂,内心深处那团名为“赌”的火焰,似乎从未真正熄灭?
阿炳的传说,早已超越了“烂赌”本身,他像一面镜子,照出了人性深处的贪婪与偏执,也照出了命运的无常与残酷,镇上的人们,在讲述他的故事时,或许也在警示着自己:莫伸手,伸手必被捉;莫贪赌,赌海无涯回头难。
只是,那乱葬岗上的荒草,年复一年地枯荣,不知是否还记得那个用一生下注的赌徒,和他那永不消散的,烂赌的传说,而茶馆里的水汽,依旧在昏黄的灯泡下打着旋,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又一个,关于人性深渊的故事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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