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厅里烟雾缭绕,空气凝滞如同胶着,混杂着廉价香烟、汗液以及某种绝望的气息,茶几上,几张牌面朝上摊开,像是几具小小的尸体,旁边堆叠着花花绿绿的钞票,仿佛一座摇摇欲坠的小山丘,对面那个眼神浑浊的男人,正用微微颤抖的手,将最后几张皱巴巴的纸币推到桌子中央,动作迟缓得像在搬运一块沉重的墓碑。
“我……我认输。”他的声音嘶哑干涩,带着一种被彻底抽空的空洞,“钱……都在这儿了,连人带车押给你,行不行?”
我坐在他对面,姿势甚至有些慵懒,手里把玩着一张边缘已经磨得发亮的梅花五,指尖轻轻摩挲着牌面粗糙的纹路,感受着那细微的颗粒感,我抬起眼,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男人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,嘴角牵动了一下,那算不上是一个微笑,更像是一种冰冷的确认。
“收好你的东西。”我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穿透了房间里浑浊的空气,“带着你的人,滚出我的家。”
男人如蒙大赦,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那堆钞票,胡乱地抓进怀里,连滚带爬地起身,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,只是含糊地嘟囔着“谢谢……谢谢……”,便拽着旁边同样失魂落魄的同伴,仓惶地夺门而去,门被用力甩上,发出“砰”的一声巨响,震得窗玻璃都嗡嗡作响,也震散了房间里最后一丝虚伪的平静。
门外的脚步声和嘈杂声迅速远去,最终被楼道里的寂静吞噬,客厅里只剩下我一个人,还有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烟味和那令人窒息的紧张感,我站起身,走到窗边,撩开厚重的丝绒窗帘一角,看着楼下那两道狼狈的身影钻进一辆破旧的桑塔纳,车子发出一阵刺耳的轰鸣,歪歪扭扭地驶入沉沉的夜色,消失在街角。
窗帘在我手中轻轻滑落,重新遮住了窗外的世界,我转过身,目光落在客厅中央那张硕大的赌桌上,桌面是深色的绒布,此刻凌乱不堪,散落着扑克牌、筹码,还有几片干枯的烟蒂,那堆属于胜利者的钞票,此刻静静地躺在那里,像一座沉默的坟冢,埋葬着另一个家庭的夜晚。
我走过去,没有立刻去碰那些钱,而是伸出手指,轻轻拂过桌面残留的烟灰痕迹,指尖传来细微的颗粒感,带着一种冰冷的触觉,我弯下腰,开始一张一张,将那些散落的牌,无论朝上朝下,都仔细地收拢起来,码放整齐,动作缓慢而专注,仿佛在整理某种精密的仪器,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。
牌在手中发出清脆的摩擦声,整齐地叠在一起,我拿起桌上那个沉重的金属筹码盒,打开,将里面散乱的筹码一一分类,按照颜色和面值,依次放入不同的格槽里,红、蓝、绿、白……筹码碰撞着,发出清脆而规律的“叮当”声,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客厅里,显得格外清晰。
就在这时,钥匙转动锁孔的声音突兀地响起,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,门被推开,一道纤细的身影裹挟着门外微凉的夜风走了进来,是林晚,我的妻子。
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,肩上挎着一个帆布包,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,几缕发丝垂在颈边,她看起来和任何一个刚下班的普通女人没什么两样,甚至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,她脱下鞋子,换上拖鞋,抬头看见我,眼睛弯了弯,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:“回来啦?今天赢了多少?”她说话间,目光自然地扫过客厅中央的赌桌和那堆钞票,语气平淡得像在询问“今天晚饭吃什么”。
我没有立刻回答,只是直起身,看着她走近,她走到我面前,伸手自然地接过我手中已经整理好的那叠扑克牌,手指灵巧地翻动了一下,仿佛在检查一件工具是否完好无损,她的指尖冰凉,带着一丝夜风的微寒。
“不多,”我开口,声音比刚才平静了许多,“刚好够把下个月的车贷和房贷填上。”我顿了顿,看着她清澈的眼底,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波澜,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专注,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决,那男人绝望的眼神,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。“那个叫‘刀疤’的家伙,把最后的车钥匙都押上了。”
林晚“噗嗤”一声笑了出来,像一串清脆的风铃,瞬间驱散了房间里残留的阴霾,她伸手,轻轻拍了拍我的脸颊,动作亲昵而自然:“真有你的,下次别这么拼命了,赢了就行,吓到人家多不好。”她的指尖带着淡淡的暖意,眼神里却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,那光芒里混杂着欣赏、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,还有某种深不见底的掌控欲。
我握住她停留在脸上的手,那双手纤细,指节分明,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,完全看不出属于“赌圣”的任何痕迹,我低下头,在她微凉的手背上印下一个轻吻,低声说:“知道了,老婆大人。”
她满意地笑了笑,抽回手,拿起桌上那个装满筹码的盒子,走到电视柜旁,打开下面的柜门,将盒子稳稳地放了进去,又关上门,动作行云流水,仿佛只是收起了再寻常不过的杂物,然后她转身,走到我面前,踮起脚尖,环住我的脖子,将头轻轻靠在我的肩上。
“累了吧?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意,又像是在撒娇,“我去煮碗面,给你暖暖胃。”
我收紧手臂,将她圈在怀里,感受着她的体温和发间淡淡的洗发水清香,客厅里,赌桌凌乱的痕迹还在,空气中还残留着烟味和紧张过后的余韵,但此刻,这一切都被她身上那股温暖而安宁的气息所覆盖。
“好。”我应了一声,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,“等你。”
窗外,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的缝隙,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我知道,这个夜晚,又将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,和一个看似普通的女人温暖的怀抱结束,而明天,当太阳升起,我的老婆,那个在赌桌上翻云覆雨、令对手闻风丧胆的“赌圣”,又会戴上属于她的面具,走进另一个需要她用“技术”去征服的世界。
而我,永远是那个在牌局结束后,为她整理筹码、为她煮面、并永远站在她身后的男人,因为我知道,在这座冰冷的城市里,唯有她,是我唯一的“底牌”,也是我所有输赢的最终归宿。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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